小秋说自己能理解别人的心情，绝对不是夸口或普通的善解人意。刚才的一瞬间，在安渡因说出“我早就不是牧师了”的时候，大量真实的画面沿着安渡因落寞的目光涌进小秋脑海：
【月神，乃上古以来唯一真神。尔等愚民，受其庇护，蒙其福荫，竟敢妄发亵渎之语，企图否认其存在……不可饶恕！】
【快了。等月神降临塔都，定要叫那些质疑的声音永远消失，不虔诚者，万劫不复！】
【还差一点，就一点。全能的月之女神啊，请降下您的辉光，向世人展示您的伟大吧！教会终将复兴，吾等即世间真理！】
狂热的独白过后，混沌之中出现了可怕的画面。天空正中，一轮圆月由白转红，如同月食一般；当明月完全被血色覆盖的时候，大地便悲鸣起来，塔都文明所凭依的通天巨塔整个都在微微颤抖，昭示着末日的降临。
血月光辉之下，无数恐怖的怪物凭空出现，数不清的人类遭到屠杀，鲜血与赤月交相辉映；那一夜，人类的身体出现异变，人们惊恐地发现朝夕相伴的亲人在自己眼前变成陌生的模样。
那天晚上，成百上千的人或因恐惧，或因绝望，或因怪物的追逐，从万米高空的悬空城一跃而下，在地面绽开一朵又一朵妖艳的猩红之花。独白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癫狂起来，里面还混杂有男女老少的Shen吟、尖叫和哀嚎，配上这恐怖的画面，足以让一个正常人濒临崩溃。
【错误……失败……神……抛弃……我们，无药可救……】
【这就是神……真面目……是我的错……不是我的错……苦难……承担……救赎……】
【痛苦……痛苦……痛苦……痛苦……此即为宿命……】
【真是够了……真是够了，真是够了，真是够了真是够了！！】
【停下停下停下停下！无论是谁都好，请结束这场苦难！结束吧结束吧结束吧结束吧结束吧！！】
独白到了最后彻底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。小秋痛苦地捂住头，圆睁的眼睛里放射出银白色的光线，脑海中的一切也淹没在光芒之中。安雯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，但小秋迷迷茫茫听不真切。
“结束……痛苦……”
秋梦呓一般重复着脑海中的声音。不知何处传来高亢的圣歌，男女虔诚的吟唱中，有个声音压过其他所有声响在秋的耳边呢喃：
【汝之所祈，吾之所求；万事皆允，汝愿得偿。】
“万事皆允，汝愿……得偿！”
现实中，强烈的光芒如新星爆发般从小秋体内迸射出来，瞬间吞没了整个房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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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大家都没事吧。”
安渡因揉揉眼睛，目光扫过室内的每个人。安雯、瑟蒂斯和黑豹三人除了被刚才的闪光晃到眼睛之外并无大碍，迟一步进入房间的斑猫拉着黑豹紧张地问这问那，“罪魁祸首”小秋本人却在闪光之后无声地倒在了床上。
“这孩子……”安渡因赶紧抱起小秋仔细检查，所幸呼吸心跳一切正常，只像是睡着了。安雯指着安渡因，惊奇地喊道：“你的腿！”
安渡因一愣，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。自己的腿刚刚还连走路都困难，现在却一点痛觉都没有，仔细一看，竟然连皮肤都已经愈合了，没留下任何痕迹，仿佛之前受的伤只是一场梦。
伤口奇迹吧的愈合没有让安渡因更高兴，反而是眉头紧锁。他看着怀里熟睡的小秋，自言自语道：“治愈术？不，恐怕是‘圣愈新星’……大多数牧师都做不到这种程度吧。”
瑟蒂斯提出质疑：“但是这孩子没有使用魔晶石，也没有刻写法阵。关于魔法的常识我还是略知一二，无论是牧师还是魔道学者，都不可以越过魔晶石直接应用‘塔’内储存的魔法吧，除非是……”
“我听说过这样的人，”安雯抢着说，“那种人被称作‘天赋者’，仅凭自身意念就可以任意驱使魔力，在魔法方面先天就比同龄人有着巨大的优势，常常成为各大势力的争取对象。真意外啊，没想到小秋竟然是这么厉害的人呢！”
安渡因白了她一眼：“你激动个什么劲。全塔都的天赋者屈指可数，通常都是从四五岁开始就已经被发现而在NOVA中备案，不到十岁就会被军队、研究院和教会抢走培育。如果小秋真的是天赋者，那我们要做的就不只是帮走失儿童找家人那么简单了。”
安雯不服气地哼了一声，从安渡因怀里抢过小秋，开心地蹭着小秋的脸：“别那么悲观嘛，说不定这是小秋第一次展现能力呢？等她醒了，我问问她愿不愿意加入教会深造，这样她弄清自己身世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嘛。对了，她刚刚不是还说将来想做一个和我一样的修女来着？”
安渡因捂脸：“别，千万别。做修女还行，像你一样就毁了。”
“你再给我说一遍！”
两人理所当然地再次吵了起来。
黑豹没有理会这对冤家，默默弯下腰，从地上捡起一枚小钢珠——那是高尔霰弹枪中的弹药，在仓库战斗的时候曾射入黑豹的身体。
他摸了摸自己的肩膀，同安渡因的腿一样，伤口已经愈合，没留任何痕迹，甚至连毛发都已经长了回来。以前在军队中做事的时候，他见过随军的治疗师能用魔法将伤口处理到这种程度，但前提是已经将伤口内的异物清理干净。那个治疗师曾明确警告助手，一旦使用魔法让伤口愈合，被封在里面的异物除了再次开刀外没有任何可能取出。
像这种能够自动排除异物的魔法，已经是在将常识踩在脚下疯狂摩擦了。这究竟是……
黑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。在瑟蒂斯的劝说下，安雯带着小秋和斑猫去隔壁房间休息，其余人留在这里讨论接下来的计划。安渡因花了几分钟向黑豹和瑟蒂斯讲述小秋的来历，顺便提到了那晚见到的那只和小咪长得一模一样的幻魔；之后黑豹又讲了安渡因逃走（被拘留）后黑市发生的事。
在布兰德、高尔联合治安卫兵的武力镇压下，墨菲一伙的抵抗很快消失，一大势力宣告灭亡。之后按照三方私下的约定，布兰德接管墨菲的地皮和物资，高尔获得“欢愉”的垄断权以及那批“药物”本身；两方各自将自己缴纳给秃鹫的“治安管理费”提高七成，不仅填补了墨菲的空缺，还让秃鹫大赚了一笔。
“不过，那可是秃鹫，”黑豹抱着双臂，冷冷地说，“他能背叛墨菲，就能以同样的手段背叛其他人。我和高尔还没打完，一队卫兵就冲了进来，宣布要收缴这座仓库所有物品作为证物。”
“从鳄鱼的嘴里抢肉吃？像是他的风格。”安渡因戏谑道。
瑟蒂斯则显得有些担忧：“也就是说，他和布兰德联手了？”
黑豹摇摇头：“未必。我认为他只是见财起意罢了。‘欢愉’的售价，经常和地面通气的秃鹫应该很清楚，满满一仓库的‘欢愉’可以卖出一个天文数字。我敢打赌，不出一个月，那批‘欢愉’就会悄悄从治安署的保管库里消失，流入第六区的民众手中。”
“高尔该气死了吧。”安渡因说。
“你在第六区住了不少年头了，应该知道这里的规矩，有仇要么动手，要么花积分请我这样的雇佣兵动手，愤怒没有任何用处。秃鹫是塔都正式官员，小小的帮派势力还没有能力与他正面作对；不仅如此，要是和秃鹫闹掰，高尔既得的好处也都会化为泡影，一旁的布兰德可是随时虎视眈眈呢。”
安渡因往床上一躺，长出一口气，笑道：“大佬有大佬的苦衷呵，突然觉得我做一条咸鱼挺幸福的。”
“我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幸灾乐祸的。”黑豹哼了一声，接着说，“今晚我会去一躺治安署的保管仓库，你也一起来。”
“喂喂，怎么就突然扯到我了？我才刚被从那里捞出来，可不想再回去了。”
“我收你二百，答应让你拿到抗生素，这是委托，一定要完成。雇佣兵的信誉就是饭碗，我不想毁掉它。”
“我答应不砸你饭碗还不行？需要帮手的话你倒是带上斑猫啊。”安渡因小声嘀咕，但这在听力超群的黑豹耳中和正常说话没什么两样。
“斑猫什么水平，你什么水平，大家心里都有数。今晚我还有别的事，必须确保任务的成功率，带你更保险一点。”
见安渡因不说话，黑豹眯起眼睛，狭缝一样的瞳孔扩大了一圈：“我还以为你急需那东西呢。”
瑟蒂斯看看安渡因，又看看黑豹，犹豫着。现在，名义上是黑豹在替安渡因做事，实际上黑豹请求安渡因同行是想利用安渡因达成自己的目的。黑豹这个雇佣兵性格古怪，有时为了保护别人不惜以身犯险，有时又能为了积分面无表情地割开无辜者的喉咙；如果行动中出了什么意外，很难确定黑豹是否会尽力保证安渡因的安全，毕竟他们要去的可是整个第六区武斗力量最强的治安署。
如果为了救小咪而赔上安渡因的性命，店里的姑娘们一定会比失去小咪更加悲伤吧？不知不觉间，安渡因已经成了姑娘们的精神支柱之一，是他让她们知道这个冰冷的世界还有温暖和关怀存在。所以黑豹的请求就……
“安渡因，要不……”
安渡因举起一只手打断了瑟蒂斯的发言。
“先去看看小咪吧。”
几分钟后，安渡因和黑豹在瑟蒂斯的带领下来到了小咪的房间。
妮妮可也在那里。她趴在小咪的床边睡着了，一只手紧紧攥着小咪的爪子。那女孩还穿着与安渡因第一次见面时的女仆装，可能她根本没有第二套衣服可以换；粗大的蜥蜴尾巴从裙底探出绕在她自己身上，就好像轻轻抱着她一样。
瑟蒂斯想要叫醒妮妮可，被安渡因拦住了。他悄悄绕到床的另一侧，撩起小咪短短的刘海，把手贴在她的额头上。
还是在发烧，不过这次呼吸平稳了许多，至少没有在咳嗽。
【如果能拿到抗生素的话，一定能让她轻松恢复吧。】
“怎么样？”瑟蒂斯小声问。
“还算稳定，不过没有脱离危险。”
安渡因说着，突然发现妮妮可的另一只手别扭地压在胸前，手中还握着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，仔细一看，原来是个小巧的新月形吊坠，和安雯一直挂在脖子上那个很像。
“这个是……”
“信徒的象征，您应该很清楚吧，”瑟蒂斯解释道，“这孩子每天睡前都握着那吊坠向月神祈祷，开始是希望和家人团聚，后来希望小咪的病好起来，不过……”
她抬头看向天花板，目光仿佛穿越了屋顶，穿越地层，直达无穷的苍空：“不过，第六区看不见月亮呢。”
“那种血月，不看也罢。”
安渡因怜爱地理顺小咪的头发，起身向门外走去。
“那孩子也太贪心了，祈祷这祈祷那的，月神忙着看人类挣扎的丑态呢，哪有功夫回应这些。”他笑着说。
瑟蒂斯淡淡地说：“可是，她祈祷想要一个朋友，后来小咪就出现了。即使一千个祈祷里面只能实现一个，那也是恩赐，不是吗？”
“哈哈，我发现身边的人都比安雯适合当修女。咳……”
安渡因大笑，马上又放低了声音，生怕惊醒了床上那对姑娘。
一千个祈愿，月神只能回应一个，剩下九百九十九个要靠人类自己来完成。从前的自己，千方百计地向人强调那已经被实现的“一”，现在，他该替月神完成那九百九十九了。
黑豹没有进入房间，安静地在门口等待，像平时一样采用与门框绑定的姿势，存在感放得极低；要不是出门看见了他，安渡因甚至都忘记了他是与自己一起来的。在安渡因走过他身边时，他冷不丁地吐出一句话：
“你果然还是个牧师。”
“我早就不是牧师了。”安渡因立刻反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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